杜甫七律《至日遣兴奉寄北省旧阁老两院故人二首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作于乾元元年（758）冬至日，时杜甫任华州司功参军。至日：冬至日。【《唐会要》卷24受朝贺：“至天宝三年十一月五日甲子冬至敕：……自今以后。冬至宜取以次日受朝。”】北省：门下省、中书省。【《通典》卷21：“时谓尚书省为南省，门下中书为北省。亦谓门下省为左省，中书为右省，或通谓之两省。”】阁老：两省同事间敬称。【《唐国史补》卷下（唐-李肇）：“两省相呼为阁老。”】两院：即两省。杜甫在华州逢至日，想起去年至日大朝会，有感而作。

至日遣兴奉寄北省旧阁老两院故人二首（杜甫）

其一

去岁兹辰捧御床，五更三点入鹓行。欲知趋走伤心地，正想氛氲满眼香。

无路从容陪语笑，有时颠倒著衣裳。何人错忆穷愁日，愁日愁随一线长。

捧：仰承，环绕。《守岁侍宴应制》（唐-杜审言）：“季冬除夜接新年，帝子王孙捧御筵。”《端午三殿侍宴应制》（唐-张说）：“甘露垂天酒，芝花捧御书。”

五更三点：自黄昏至拂晓一夜间分五段，其中第五段也即晚上三时至五时谓之五更。每更分五点。【《唐六典》卷10秘书省挈壶正：“凡侯夜漏以为更点之节。每夜分为五更，每更分五点。更以击鼓为节，点以击钟为节。”】

鹓（yuān）行：鸳行。指朝班。《说文》：“鸳鹭立有行列，故以喻朝班。”《秦州杂诗》（杜甫）：“为报鸳行旧，鹪鹩在一枝。”

趋走：小步跑。《庄子-盗跖》：“孔子再拜趋走，出门上车，执辔三失，目芒然无见，色若死灰。”《官定后戏赠》（杜甫）：“老夫怕趋走，率府且逍遥。”

氛氲（yūn）：浓郁的烟气或香气。《古意题徐令壁》（唐-陈子昂）：“白云苍梧来，氛氲万里色。”《晓入南山》（唐-孟浩然）：“瘴气晓氛氲，南山没水云。”

从容：《长门赋》（汉-司马相如）：“下兰台而周览兮，步从容于深宫。”

衣裳：古时上为衣，下为裳。颠倒衣裳：《齐风-东方未明》（诗经）：“东方未明，颠倒衣裳。颠之倒之，自公召之。”

一线长：日长一线，指冬至以后白昼渐长。《格致镜原》卷49引《唐杂录》：“唐宫中以女工揆（kuí）日之长短，冬至后，日晷（guǐ）渐长，较常日添一线之工。”（揆，度量。日晷，日影。）

大意：去年的今晨侍奉御床，五更三点已站入朝官之行。想知道那小步趋走的伤心之地，忽然想起朝堂香炉的满眼香。没办法从容陪人说笑，有时因匆忙穿倒衣裳。谁人能想起俺那穷愁的至日，俺的忧愁自那天开始日添一线长。

诗意串述：其一回忆去年至日朝会。首联记时。去年至日俺还在侍奉皇上，五更三点“入鹓行”。中二联写朝会印象。一是“趋走伤心地”。二是“满眼香”。伤心之地也是风光之地。三是紧张匆忙。没时间陪人笑语，有时还穿错衣裳。末联写感想。谁说那个至日是俺的穷愁日？不对！从那后俺的愁每天增加“一线长”。【去年冬虽因上疏惹怒肃宗已不被重用，但毕竟还是近臣，还期望情况会有改变。之后，还有过“侍臣缓步归青琐，退食从容出每迟”（《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》）短暂的悠闲；也有“昼漏希闻高阁报，天颜有喜近臣知”（《紫宸殿退朝口号》）短暂的得意。但很快就到了“朝回日日典春衣，每日江头尽醉归”（《曲江二首》）的状态。回头看，对俺来说，去年大朝会只是“穷愁”开始，从那以后，俺的愁一天天增加，直到如今。】

其二

忆昨逍遥供奉班，去年今日侍龙颜。麒麟不动炉烟上，孔雀徐开扇影还。

玉几由来天北极，朱衣只在殿中间。孤城此日堪肠断，愁对寒云雪满山。

供奉：供养、供给。供奉官：指中书、门下两省官员。【《旧唐书-职官二》：“两省自侍中、中书令已下，尽名供奉官。”】

龙颜：喻帝王的容貌；借指帝王。《史记-高祖本纪》：“高祖为人，隆准而龙颜，美须髯。”《三国名臣序赞》（晋-袁宏）：“夫未遇伯乐，则千载无一骥；时值龙颜，则当年控三杰。”

麒麟：麒麟香炉。

孔雀：绣孔雀的羽扇。扇影：羽扇影子。开始羽扇合在一起，大臣看不到御座。升御座时，羽扇两开。【《唐六典》卷11殿中省尚辇局：“大朝会，……则孔雀扇一百五十有六，分居左右。旧翟（dí）羽扇，开元初改为绣孔雀。”（翟羽：古乐舞所执雉羽。）《唐会要》卷24：“开元中，萧嵩奏：'每月朔望，皇帝受朝于宣政殿。……臣以为宸仪肃穆，升降俯仰。众人不合得而见之。乃请备羽扇于殿两厢。上将出，所司承旨索扇，扇合，上座定，乃去扇。给事中奏无事，将退，又索扇如初。’令以例程。”】

玉几：玉饰几案，可供扶倚。《尚书-顾命》：“相被冕服，凭玉几。”《敬元子歌》（汉-张丽英）：“金楼凭玉几，华盖与相连。”

北极：北极星座。《晋书-天文志上》：“北极五星，钩陈六星，皆在紫宫中。”

朱衣：大红色公服。唐四、五品官员所着绯服。【《新唐书-仪卫志》：“御史大夫领属官至殿西庑，从官朱衣传呼，促百官就班。”《唐会要》卷24：开元二十五年，御史大夫李通奏：'每至冬至，及缘大礼。应朝参官，并六品清官并服朱衣。余六品以下，许通着袴褶（kù-xí）。如有襂（sēn）故，准式不合着朱衣袴褶者，其日听不入朝。自余应合着而不著者，请夺一月俸，以惩不恪。’制曰：'可。’”】《巴西闻收宫阙送班司马入京》（杜甫）：“倾都看黄屋，正殿引朱衣。”

大意：想起以前做供奉官，去年今日还在侍奉龙颜。麒麟曛炉纹丝不动香烟袅袅升起；羽扇徐徐打开，扇子上孔雀画影又回还。玉饰桌几来自北极紫微宫，穿红色公服的高官一起站在殿中间。今天俺独自待在华州城中肠欲断，忧愁地望着寒云满天积雪满山。

诗意串述：其一前三联侧重回忆去年今日的自己。其二前三联侧重回忆去年今日朝会。其二首联交待背景。去年至日俺在侍龙颜。中二联写至日朝会。先看到麒麟香炉纹丝不动，炉烟袅袅上升；又看到孔雀扇徐徐打开。抬头看到皇上玉几，平视看到朱衣在大殿中间。末联写心情。今年大朝会仍然豪奢庄严，但已与俺无关。俺只能在华州孤城面对云雪满山。杜甫在朝虽也不受重用，但起码还能逍遥，还心存幻想，还抱一丝希望。如今连一丝希望也没了。华州环境是“常愁夜来皆是蝎，况乃秋后转多蝇。”华州工作是“束带发狂欲大叫，簿书何急来相仍”。杜甫在华州感觉很不爽。回想去年大朝会及去年朝中日子，面对华州寒云雪山，杜甫感慨良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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