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甫五古《送樊二十三侍御赴汉中判官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作于至德二载（757）夏秋，时杜甫在凤翔行在任拾遗。樊二十三：名不详。据本诗，樊也是刚任“补阙”，不久即转侍御史，又以侍御史衔出任汉中判官。此诗即为送樊二十三赴汉中而作。（此人或为樊晃，无确据。）

汉中：汉中郡。《旧唐书-地理志二》：“山南西道。梁州兴元府……（开元）二十年又为梁州。天宝元年改为汉中郡，仍为都督府。乾元元年复为梁州。兴元元年六月升为兴元府。”《旧唐书-睿宗诸子传》：“瑀……天宝十五载，从玄宗幸蜀。至汉中，因封汉中王，仍加银青光禄大夫、汉中郡太守。”樊二十三侍御赴汉中任判官。

送樊二十三侍御赴汉中判官（杜甫）

威弧不能弦，自尔无宁岁。川谷血横流，豺狼沸相噬。

威弧：星名。即弧矢。《史记-天官书》：“其东有大星白狼，狼角变色，多盗贼。下有四星曰狐，直狼。”《大唐开元占经》卷68（唐-瞿昙悉达）：“石氏曰：'弧星者，天弓也，以备贼盗，狼星为奸寇，弧星为司其非，其矢常欲直，狼则不敢动，天下安宁，无兵起，若矢不直，弧其不张，天下多盗贼，兵大起，国不宁。’”古人认为弧星、矢星不指向狼星则天下多盗。《思玄赋》（汉-张衡）：“弯威弧之拨剌兮，射嶓冢之封狼。”李贤注：“拨剌，张弓貌也。”不能弦：即“矢不直，弧其不张”意。

沸：声音喧闹或嘈杂。《晋书-刘曜载记》：“临河列阵，百余里中，钟鼓之声沸河动地。”《白马篇》（齐-孔稚珪）：“虏骑四山合，胡尘千里惊。嘶笳振地响，吹角沸天声。”噬（shì）：咬。

大意：自从“弧矢不张”战乱起，到现在国无宁岁。川谷之中鲜血横流，贼军像豺狼气焰嚣张恣肆相噬。

天子从北来，长驱振凋敝。顿兵岐梁下，却跨沙漠裔。

二京陷未收，四极我得制。萧索汉水清，缅通淮湖税。

使者纷星散，王纲尚旒缀。南伯从事贤，君行立谈际。

岐梁：岐山与梁山，皆在凤翔境内。

裔（yì）：边远地区或边远民族。《左传》定公十年：“孔子曰：裔不谋夏，夷不乱华。”沙漠裔：此指回纥。时回纥已承诺出兵平乱。回纥汗国自天宝三载（744）建立后存续近百年。先后共13名可汗，其中12名受唐册封。安史之乱时回纥两次出兵助唐。唐与回纥大部分时间关系较融洽。

四极：四方边境。《管子-问》：“官府之藏，强兵保国，城郭之险，外应四极。”《象德舞》（唐-段文昌）：“泽周八荒，兵定四极。”

缅：远。《国语-楚语》：“缅然引领南望。”《燕歌行》（晋-陆机）：“君何缅然久不归，贱妾悠悠心无违。”《岳州作》（唐-张说）：“朝游洞庭上，缅望京华绝。”

淮湖：江淮两湖地区。【《资治通鉴》至德元载十月：“第五琦见上于彭原，请以江、淮租庸市轻货，溯江、汉而上至洋川，令汉中王瑀陆运至扶风以助军；上从之。寻加琦山南等五道度支使。”】

星散：分散；奔赴各地。《寒园即目》（北周-庾信）：“寒园星散居，摇落小村墟。”《送樊琯司业归朝》(唐-唐彦谦)：“云飞同去国，星散各殊方。”【《旧唐书-食货志》：“肃宗初，第五琦始以钱谷得见。请于江淮分置租庸使，市轻货以救军食，遂拜监察御史，为之使。”】

王纲：天子纲纪。《剧秦美新》（汉-扬雄）：“帝典阙而不补，王纲弛而未张。”

旒缀：《长发》（诗经）：“受小球大球，为下国缀旒。”郑玄笺：“缀，犹结也；旒，旌旗之垂者也。”马瑞辰通释：“古者以旗致民，即是以旗旒为表，故《诗》缀旒并言，以喻汤为下国表则也。”《魏书-礼志四》：“仪刑万国，缀旒四海。”

从事：幕府文职幕僚。汉后州郡长官皆自辟僚属，多以从事为称。《汉书-丙吉传》：“坐法失官，归为州从事。”

立谈：典“立谈封侯”。《解嘲》（汉-扬雄）：“或七十说而不遇，或立谈而封侯。”《史记-平原君虞卿列传》：“虞卿者，游说之士也。蹑蹻（niè-qiāo）檐簦（dēng）说赵孝成王。一见，赐黄金百镒（yì），白璧一双；再见，为赵上卿，故号为虞卿。”

大意：肃宗从灵武彭原赶到凤翔，长驱南下整治凋敝。顿兵岐山梁山之下，横跨沙漠请回纥兵骑。陷落的二京虽未收复，四方边地尚能控制。汉水本来萧条冷落，却可以连通遥远的江淮两湖财税。派出的使者纷纷奔赴各地，天子的纲纪仍然维系。您是汉中王幕府的贤才，这次出行如立谈封侯迅疾。（南伯：汉中王李瑀。）

生知七曜历，手画三军势。冰雪净聪明，雷霆走精锐。

幕府辍谏官，朝廷无此例。至尊方旰食，仗尔布嘉惠。

补阙暮征入，柱史晨征憩。正当艰难时，实藉长久计。

生知：《论语-季氏》：“生而知之者上也。”

七曜（yào）历：以日月和五星纪日的历法。顺序为日、月、火、水、木、金、土，周而复始。敦煌发现的历书和占星术著作亦有用七曜历者。《过始皇墓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星辰七曜隔，河汉九泉开。”

手画：《汉书-张汤列传》：“初，安世长子千秋与霍光子禹俱为中郎将，将兵随度辽将军范明友击乌桓。还，谒大将军光，问千秋战斗方略，山川形势，千秋口对兵事，画地成图，无所忘失。”《隋书-高祖纪》：“口授兵书，手画行阵。量敌制胜，指日克期。”

雷霆：喻雷厉风行。《三国志-王粲传》：“当速发雷霆，行权立断。”

辍：中途停下。《史记-陈涉世家》：“陈涉少时，尝与人佣耕，辍耕之垄上，怅恨久之。”

旰食：因事忙晚食；泛指勤于政事。《风俗通》（汉-应劭）：“早朝旰食，夕惕（tì）若厉。”《陈文帝哀册文》（陈-徐陵）：“勤民听政，旰衣宵食。

嘉惠：恩惠；施予恩惠。《奉和圣制花萼楼下宴应制》（唐-张说）：“醉后传嘉惠，楼前舞圣慈。”

征入：征招进来。征憩：征招停下。

柱史：《通典-职官-侍御史》（卷24）：“侍御史，于周为柱下史，老聃尝为之。秦时，张苍为御史，主柱下方书，亦其任也。又云苍为柱下御史，明习天下图书计籍。”唐人以柱史为御史美称。

大意：您天生懂得历法，能口讲手画三军形势。您聪明如冰雪洁净，精明勇敢雷厉风行。您停下谏官御史工作充任幕府，朝廷没有先例。皇上正宵衣旰食勤于国政，指望您布施恩惠。晚上才刚刚将您征为补阙，早上又因征为御史而稍息。正是国家艰难之时，实在是为国家长远大计。

回风吹独树，白日照执袂。恸哭苍烟根，山门万重闭。

居人莽牢落，游子方迢递。徘徊悲生离，局促老一世。

陶唐歌遗民，后汉更列帝。恨无匡复姿，聊欲从此逝。

执袂（mèi）：送别时拉住衣袖，表示依依不舍。《送华亭沈主簿》（宋-司马光）：“执袂青门道，萧萧马欲东。”

苍烟：苍茫的云雾。《岘山怀古》（唐-陈子昂）：“野树苍烟断，津楼晚气孤。”苍烟根：类似“云根”。《赠毛仙翁》（唐-李绅）：“我亦玄元千世孙，眼穿望断苍烟根。”

莽：渺茫。《咏怀》（汉-阮籍）：“绿水扬洪波，旷野莽茫茫。”牢落：寥落。《上林赋》（汉-司马相如）：“牢落陆离，烂熳远迁。”李善注：“牢落，犹寥落也。”《文赋》（晋-陆机）：“心牢落而无偶，意徘徊而不能揥（dì）。”

生离：生别离。《九歌-少司命》（屈原）：“悲莫悲兮生别离，乐莫乐兮新相知。”《抱朴子--用刑》（东晋-葛洪）：“暴兵百万，动数十年，天下有生离之哀，家户怀怨旷之叹。”

局促：形容受束缚而不得舒展。《后汉书-仲长统传》：“六合之内，恣心所欲。人事可遗，何为局促？”《述园鹿》（唐-韦应物）：“不得游山泽，局促诚可怜。”

陶唐：尧。尧初居于陶，后封于唐，故称陶唐。《左传》襄公二十九年：吴公子札来聘，请观于周乐。使工“为之歌《唐》，曰：思深哉！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？不然，何忧之远也。非令德之后，谁能若是？”《乐部曹观乐》（隋-何妥）：“东海余风大，陶唐遗思深。”

后汉列帝：后汉光武以下十二帝。

匡复：复兴将亡之国。《论盛孝章书》（汉-孔融）：“惟公匡复汉室，宗社将绝，又能正之。”《秋夜有感》（宋-苏泂）：“平生匡复志，老去未能休。”

姿：此处指天资，禀赋。逝：隐去。《咏怀》（汉-阮籍）：“顾谢西王母，吾将从此逝。”

大意：回旋的山风中大树独立，阳光下彼此拉着衣袂。苍茫的云根处失声恸哭，重重山门都已关闭。留在这儿俺心中茫然寥落，您要出行前方道路迢递。为这次生别离徘徊悲伤；也感叹人老困顿局促一世。像陶唐遗民一样思深忧远，期待像东汉又延续十几个皇帝。恨自己没有匡复社稷的本事，姑且打算从此隐去。

诗意串述：这首送别诗共40句。首4句写当前形势。安史之乱已一年多。到现在还是豺狼恣肆川谷流血。接着12句写朝廷的几个措施。一是“天子从北来”，靠前指挥，振作士气。二是“顿兵岐梁下”。三是借回纥兵（“沙漠裔”）。四是后勤保障，这是重点。洛阳长安虽未收复，边远之地却在朝廷掌握中。打仗需物资。江南物资已不可能从大运河经洛阳运到关中。按“第五琦”建议，要开辟溯汉水经汉中的运输路线。因此，本来“萧索”的汉水，要承担运输“淮湖税”的任务。这是一个重要任务。为此，玄宗派李瑀为汉中王。肃宗任命一批“度支使”，也包括任命樊侍御到汉中任职。一声令下，“使者纷星散”，樊侍御更是“君行立谈际”，看来“王纲旒缀”，人心所向，肃宗诏令管用。再接着12句写樊侍御。一说樊侍御生知天下事还懂军事。二说樊侍御人“聪明”如“冰雪净”，办事精明勇锐雷厉风行。三说皇上重用。领侍御衔任判官，这个作法“朝廷无此例”。从补阙到侍御史再任判官也就是“暮入晨憩”间。看来确实是皇上“长久计”。末12句写离别之景及所感。景是悲壮之景。白日当空，云烟苍茫，山门重闭，大树擎天独立。独树旁苍烟下二人依依不舍失声痛哭。杜甫“恸哭”是因有所感。一是感叹乱世生离别。这种离别的痛苦中也夹杂着多年的失意“牢落”和困顿的感受。二是感叹国家正处危难之中。杜甫相信有樊侍御这样为国分忧的“遗民”，大唐一定能中兴，一定能像东汉一样绵延百年。末二句自谦。感叹自己没有“匡复姿”，不能像樊侍御一样担当重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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